樽前莫话明朝事

每年夏天，中国电影院总会迎来一个青黄不接的阶段，这就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国产片保护月。虽有韩郭捉对，无奈电影本身是一路货色，难当大任。万马齐喑的背景下，一部来路不明的《绣春刀》引发了评论圈的热议。实际上，《绣春刀》不过是一部朴实简单的正常片子，只因众人对烂片的憎恶，对新人导演的支持，对明朝历史题材电影的偏爱，得以脱颖而出。不过，如果回看导演路阳的两部前作，你也能发现他的进步。在我看来，《绣春刀》的出现也颇有趣，它跟去年王竞的《大明劫》，前年吴琦的《柳如是》组成了一个“明朝三部曲”，见证了明朝的彻底坍塌。三部电影跨越了崇祯朝始末，说正史、讲人事。《绣春刀》在除阉党，《大明劫》在扫流寇，《柳如是》则已经是风吹雨打无可奈何，徒留一声叹息。影片都有中央新影的参与，也有台湾演员的加盟，更有遭人诟病、去除不掉的电视电影或电视剧感，制约了它们艺术水准的提升。打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有影视剧开始，明朝历史题材的空白和缺席一直令人不解。作为汉人建立的最后一个封建王朝，它再黑暗，再阴阳怪气，也有改编和戏说的空间。与之相反，清宫戏后宫剧屡拍不爽独霸天下的局面让人有一种阴谋论的错觉。拉低智商不说，审美水平整整倒退了一百年，不知汉唐，更不知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在何处。好在视野被打开后，爱看电影的人们会发现：原来胡金铨的明史题材电影已经平步青云，原来金庸的《笑傲江湖》是在揶揄政治时局。只不过，单就整体而言，在封建王朝题材里面，明朝还是处在相对边缘的地位，不是大流。《绣春刀》当然也可以改名“锦衣卫”，不过，它没有李仁港的《锦衣卫》那样炫技，也没有胡编乱造，自作聪明。同样乱来的还有港人导演的《四大名捕》之流，令合拍片成为了中国大烂片的代名词。胡金铨之后，多数香港导演压根无法驾驭严肃的中国历史，哪怕是借个背景换个壳都不行。做得最好的，也只有国际吴的《赤壁》戏说，再不然就是脱离地心引力的徐克。反之，内地也有徐浩峰这样严肃扎实的导演，不过，他独爱武术却不爱历史。这部电影的成功之处在于它讲述了这么一群充当工具和棋子的人物，他们有自己的情感诉求，卑微且脆弱。但对应的，《绣春刀》却没能化解这些人物身上的原罪，即便刘诗诗说了一段用心且深情的台词，可是，她无法令眼前的锦衣卫们变得可爱，令观众对他们身份多出一些情感认同。即便编导尝试削弱暴力机器的不近人情，灌输男人之间的兄弟情，甚至往关外的民族大义招引，可是，在情感细节上，《绣春刀》还是有些俗套跟老土。陈旧感以外，还有各种的莫名其妙，譬如魏忠贤死得憋屈，譬如那个无厘头得可以的浪人师兄。有人说，《绣春刀》意在还原真实的崇祯和明朝末年，否则不会无故安排崇祯本人跳出来说上一段话。与之相比，《大明劫》似乎有点在美化崇祯。明朝之所以覆灭，史学家众说纷纭。然而，对崇祯的同情，对汉族王朝的惋惜则是一种普遍情绪。因为，如果明朝会让人联想到黑暗统治，那么，清朝就只有无尽屈辱。《绣春刀》、《大明劫》和《柳如是》在截取真实历史人物（魏忠贤、孙传庭、钱谦益）的同时，也表现了身在阴影处的小人物——他们无力影响或改变时代大局，只能用固守、委屈和自我求全。这其中不乏振聋发聩的天问，像“救国还是救人”，也有后人想象的奇女子和士大夫生活，“我见青山多妩媚”，更有中规中矩、暗藏私心的困惑抉择。就像有人一再说过的，这种沿袭正统、略显严肃的中小成本古装电影，它们本该是华语电影的一大类型，如今却落得个珍稀罕见，以至于有《绣春刀》这样的路人惊呼。除了遗憾，还是遗憾。如果对照胡金铨业已取得的艺术成就和商业水准，这几部电影尚处在摸石头过河的阶段，可以鼓励，却不该捧杀。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的时局隐喻和解读，可以有，但跟电影本体毫无关系，不聪明，更不可爱。否则，直接把明朝和本朝挂钩即可。大家莫谈国事。好在，对广大观众而言，只要《绣春刀》剧情通畅，台词不雷，穿在张震们身上的飞鱼服美型大方，兵刃出其不意五花八门，那么，这部电影其实已经赢了。只是，我们也不免要诧异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们对华语电影的要求已经如此宽松，苟且混迹于世界电影之林。【南方都市报】本文版权归作者木卫二所有，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。